首页  >  教授与研究  >  观点文章  

王建宝:中美贸易战反思:是“经济侵略”还是 “文化偏见”?

中美贸易战已硝烟弥漫。

这或许是尼克松访华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中美较量,如果美国不再把中国视为经济合作伙伴,那么这可能意味着冷战结束以来中美关系一次最大的重新定位。

执掌白宫贸易和制造业政策办公室的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称,“这是一个历史性事件。特朗普总统的勇气和远见值得鼓掌。”对此,笔者从文化的角度和文明的视野进行反思。

“美国第一”的政治文化

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提出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中,就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并称其对美国“经济侵略”。“侵略”是一个军事术语,带有明显的冷战思维,也是美国利益至上论(Nothing is Beyond American Interest)的老调重弹。 

这是西方政治文明的局限。读者耳熟能详的“修昔底德陷阱”就是这种斗争哲学中得出的结论,一个新兴崛起的大国必然会挑战现有大国的霸主地位,最终导致不可避免的冲突。简单回顾一下欧洲近代史,海上马车夫荷兰人,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日不落的大英帝国,踏遍欧洲的拿破仑大军和德意志军队,“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争在欧洲是常态,和平只是暂时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在1945年结束时为止。

从此,美国接替英国成为世界老大。冷战结束以后,美国在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上更是保持压倒性的优势,很多学者甚至认为“历史终结”,美国的路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及最近两年发生的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都说明美国的路并不是唯一的路,至少美国代表的道路需要做一个调整。

“自由民主”的美国道义文化

当然,美国也深谙全球正义和人间道义。历史证明,没有美国的支持就没有二战后亚非拉被压迫民族风起云涌的独立解放运动。无论前苏联还是美国都陷入了一种“元叙事”的困境而不能自拔。前者认为人类社会是线性进步的,最终都会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有的民族和国家甚至可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或者至少首先实现社会主义。后者认为人类社会也是线性进步的,最终都会进入自由民主的“现代社会”,如果不能实现充分的个人自由,那就是一个邪恶的政权。

几乎每一个人都承认理性、自由、民主、法治、人权等都是普世价值,是经济人理性的“好”的价值。但是“好”并不意味着足够。理性需要慈悲恻隐,自由需要公平正义,民主需要权威集中,法治需要礼乐教化,人权需要责任义务,二者相辅相成,过分强调哪一方面而忽略甚至漠视另外一方面都会给人类社群带来挑战甚至灾难。没有公平正义的自由是个人主义泛滥,没有自由的公平正义将会导致人间地狱,虽然其初衷是想在人间建立公平正义的天堂。

美国官员们表示,他们将在15天内发布详细清单,计划针对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推动的“中国制造2025”计划所确定的10个战略行业。这些行业包括机器人、航空航天、海洋工程和轨道交通装备,以及电动汽车和生物制药产品。“我们不能处于这样一个地位,即中国能够以各种令我方不安的方式购买美国的技术,”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 3月22日在国会听证会上表示。“如果中国在这些领域占主导地位,那对世界而言是一件坏事。”为什么中国在这些领域占主导地位,“对世界而言是一件坏事”?

可见,此次中美贸易大战,表面上是美国反抗中国的“经济侵略”,深层次的原因却是美国对中国存有“文化偏见”。申言之,美国精英阶层普遍认为中国坚持的发展道路和价值认同“对世界而言是一件坏事”。美国区域研究的领军人物、汉学家白鲁恂(Lucian Pye)曾有一句论断:“中国不是一个民族国家体系内的国家。中国是一个佯装成国家的文明(China is not just another nation-state in the family of nations. China is a civilization pretending to be a state)。”这句话的长处是暗含了中国是一个文明共同体,“文化中国”也许比“中国”更能够包容的涵摄全世界的中国人,包括3000万港澳台人民和6000万海外离散华人(Chinese Diaspora);这句话的短处或许是,白鲁恂深深地受到欧美现代民族国家的影响而不能够接受国家的不同存在形式。

众所周知,民族国家是晚近才出现在欧洲的一种“落后”的政治制度,1871年第一个德国皇帝威廉一世通过“铁与血”的战争在凡尔赛宫加冕,1861年才有所谓的意大利王国,美国诞生于1776年7月4日的一张纸上。二战以前,几乎所有的欧美国家以国家利益至上考虑国际地缘政治,“我们(英国)没有永恒的盟友,我们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的利益就是永恒的和永远的,追随这些利益才是我们的义务。”(We have no eternal allies, and we have no perpetual enemies. Our interests are eternal and perpetual, and those interests it is our duty to follow.)巴麦尊爵士(Lord Palmerston)在1848年说的这句话如雷贯耳,一直发人深省。

二战以后,美国担负起天下道义。然而,虽然西方文明内部的民族国家战争几乎被消弭了,但是更大范围的全球冲突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亟待加强中美核心价值对话

中国建立了行业门类比较齐全的工业体系,打造了世界上较大的贸易国,中国认同的是“阴阳和合”而不是“善恶斗争”,期望“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儒家的仁(Humanity)正好可以为此提供一种普世的语言。孟子说,仁之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这条道就是个体的学以成人之道,就是人类作为一个“类”实现共同繁荣的康庄大道,正如《诗经》所教,“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去年刚刚离世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原教务长狄百瑞先生(Wm. Theodore de Bary)感慨道:还有什么能从工业时代崩溃的情感和被破坏的环境中挽回一些东西,使得人类重新“以礼”立身处世,恢复天、地、人之间的恰当关系?也许儒家思想的困境也是现代世界面临的困境。

然而,世界还不清楚中国人所表达的核心价值观的内涵。我们还需要用别人听得懂的语言去讲述。中美较早以前就开始了战略、安全和经济之间的对话。2017年四月中美双方首脑在海湖庄园会晤时,宣布建立外交安全对话、全面经济对话、执法及网络安全对话、社会和人文对话四个高级别对话机制,会晤期间双方启动了外交安全、全面经济两个对话机制。虽然在同年的9月28号举行了首轮中美社会和人文对话,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中美之间的文明对话是全球文明对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具有重要意义,任重而道远。

除了官方途径,民间对话也是不可或缺的。2012年12月28日在加州伯克利的克拉蒙酒店,由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先生组织举行的第四次“中美核心价值对话”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斯坦福大学的福山(Fukuyama)教授、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大学教授”艾奇奥尼(ETZIONI, Amitai)、加州伯克利大学的迪特墨(DITTMER, Lowell)教授、安·维德勒教授(SWIDLER Ann)教授、罗伯特·贝拉(BELLAH, Robert)教授、长江商学院创办院长项兵教授、天普大学的莱昂纳多·斯维德勒教授(SWIDLER, Leonard)等都在会上分享了观点,加强了共识。贝拉教授认为,中美共同的民族主义将是双方面临的共同的挑战。哲人已逝,言犹在耳。

文章来源《 财经

相关阅读

学院新闻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