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金融蝴蝶再一次扇动它的翅膀！
11年前，它发自泰国的冲击波让整个亚洲为之震动。11年后，它又让整个亚洲心悬半空。只不过这只“蝴蝶”此次的栖息地变成了越南。
恶性通货膨胀、股市大幅缩水，汇率极其不稳定……所有的征兆与1997年的泰国如出一辙。金融危机会卷土重来吗？越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国乃至整个亚洲做好准备了吗？
越南难拖中国“下水”
越南金融风波之所以引起广泛关注，尤其是中国媒体蜂拥而入以探究竟，是因为舆论普遍担心，风波会向亚洲，尤其是中国波及。
“越南的发展路径跟中国太相像了。”一位资深媒体人士告诉记者，越南的改革道路基本上是效法中国，而且越南所面临的股市暴跌、物价上涨等问题，同样也是中国目前“头痛”的问题。
记者采访发现，相对于媒体的忧虑，经济学家们却表现出出奇一致的“谨慎乐观”。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表示，越南此次金融危机问题不会太大，对中国的影响也不大。
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著名经济学家周春生认为，越南经济整体实力无法与中国相提并论，“越南经济规模小很多，外汇储备实力也远不如中国，而且越南贸易逆差高达200-300亿元，而中国一直保持顺差。”
厉以宁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指出，越南的通货膨胀主要是财政赤字高、外汇储备又少、经济增长快等原因导致，“但是问题不会太大，因为越南的货币没有自由兑换”。更为关键的是，两国通胀本质不同，越南财政赤字高、外汇储备少、贸易逆差、货币贬值、银行不良资产增多，而中国财政有结余、贸易顺差、货币持续升值、银行不良资产是降的，“因此越南的此次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有限”。
周春生则强调，“危机还没有到马上要摧毁中国的局面，”中国实体经济还不大可能出现增长速度的大幅度衰落，“跌到6%、7%的可能性很小”。他认为，尽管随着人民币升值，中国的出口顺差有所减少，但在有大量外汇储备的情况下，“只要做到基本国际收支平衡，我们就有能力和实力应对游资冲击”。
不过，他坦言，虚拟经济受到的冲击要远大于实体经济，“因为那就是一个信心经济”。近期中国股市已连续一周下跌，周春生认为除了国内因素，与越南金融风波也有一定关系。
“那么，会不会像十年前一样，中国幸免，但其它亚洲国家再受波及？”面对记者的这个问题，周春生说，至少从应对危机的经验来看，十年前，亚洲金融风暴给大家提供了很好的前车之鉴，越南问题爆发后，各国会采取非常积极的应对措施。
“亚洲国家经济的基本面还是相当不错的，大部分国家的外汇储备和应对能力都加强了，”周春生强调说，不至于出现十年前全面的、非常严重的金融危机，“越南毕竟是一个小国”。
中国竞争优势更加明显
“越南盾迅速贬值、通胀猛烈抬头……这些可能侵蚀越南作为投资目的地的吸引力，”在国际产业转移的版图上，新兴的越南成为了中国的一个竞争对手，但专家现在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事实上，尽管越南经济的市场化进程较晚，但其人均收入的增长速度并不低。一项数据显示，胡志明市的年人均收入已高达2180美元，整个越南的年人均收入为835美元，“虽然绝对值并不高，但十年之内已经增长了四五倍，”专家们如是说，随着通货膨胀的加剧，劳动力成本也将面临增长的压力。
“在越南投资生产并销售的企业，现在影响是非常明显的，”周春生说，“因为挣的是越南盾，把它换成其它货币不值钱嘛。”
两个很现实的问题立刻摆在了中国的面前：一是中国企业还要不要向越南转移？二是原本青睐越南的外资会不会转向中国？
周春生认为，中国企业的“国际化运动”不会遭受太大的威胁。毕竟，中国企业在越南的投资总额只有18亿美元，“这不是一个大的影响，但对具体的企业冲击可能比较大，我相信这部分资金自己会找到出路的。”实际上，中国在越投资的大型企业并不多，只有新希望集团、美的、TCL等寥寥可数的几家，所以引起的波动并不会太大。
出乎意料的是，也有中国企业对风暴中的越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前不久，金山宣布投资19.9万美元在越南设立合资公司。据2007年财报显示，去年金山海外营收占其网游总收入的17%，相当于6600万美元，其中大部分来自越南。
“随着越南盾贬值，这部分收入将至少缩水一半，”专家如是说。但金山CEO求伯君不为所动，“我们要在金山至少呆10年”。他甚至开玩笑地说，现在是到越南买股票的好时候！
至于原本青睐越南的外资，周春生分析称，的确存在向中国转移的可能性，“至少中国的竞争优势变得明显了”。
热钱涌入形势严峻
“越南风波给中国的教训，一是遏制通货膨胀，二是防止热钱大规模流动，”周春生告诉记者，严防热钱更是重中之重。
他分析说，越南目前的困境，跟热钱实际上是密切相关———越南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导致热钱涌入，投机越南盾。等到发觉收益不对称，又马上撤离，引发金融风波。甚至有消息称，掘金越南的热钱已经从不同渠道进入中国。但在周春生看来，来自越南的热钱还不是最可怕的。“越南去年GDP也才700亿美元，热钱充其量两三百亿美元了不起了。”
据悉，去年越南外资直接投资实际利用金额达46亿美元，外国证券投资汇入金额达55亿美元，是2006年的4倍，连同海外直接援助的54亿美元以及越侨汇款的60亿美元，估计全年流入越南的外汇为300亿美元。周春生认为，即使这部分资金全部撤离，对中国而言也不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但更为可怕的是，国际热钱在对东南亚信心产生动摇后，会一股脑地钻进中国市场。
他给记者列举了一组数据：今年一季度，中国各项外汇贷款增长488亿美元，同比多增加462亿美元。
“为什么需要那么多外汇贷款，显然跟热钱有一定关系”，周春生解释说，“它们在做人民币升值投机”。从今年4月份的外汇储备动向同样可以看出端倪。据悉，当月中国外汇储备余额增长744.6亿美元，创单月外汇储备增长历史新高。
“这个现象有些奇怪，要知道中国的外贸顺差是在减少的，”周春生进一步分析发现，贸易顺差和单月外商直接投资合计增长242.8亿美元，但不可解释性外汇流入高达501.8亿美元，“这跟热钱流入显然是有关系的。”
在周春生看来，热钱流入的问题“还是满严峻的”。
“元凶”就是恶性通胀
谁是压倒越南金融的“元凶”？几乎所有人都会发出同样的疑问。
通货膨胀！周春生毫不犹豫地给出他的答案，“它至少是主因。”这位经济学家指出，通货膨胀本身就导致货币贬值，从而引起一个国家货币购买力的变动，“这样就引发汇率变动，改变热钱流动方向，也动摇投资者的信心。”
越南政府给出的，是一张极其尴尬的通货膨胀路线图：今年1-4月份CPI增幅节节攀升，分别为14.1%、15.7%、19.4%、21.4%，及至今年5月份，这个数字已达到历史高点25.2%。如果只计算食物价格上涨幅度，纪录会变得更加“离谱”。数据显示，今年5月份食物价格指数上涨了41.3%。
“这已超出了居民承受的范围，构成了恶性通货膨胀”，专家们如是说，今年以来油价、粮价大幅上涨，让本已呈现通胀苗头的越南经济不堪重负。
然而，令人怀疑的是，油价、粮价几乎是一个全球性问题，中国、韩国、印度，甚至美国都出现不同程度的通货膨胀，为何偏偏越南爆发“货币危机”？周春生给出的答案是，越南国内经济高速发展当中存在的一些投机现象，比如房地产和投市所产生的泡沫，确实给越南经济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记者调查发现，从2005年到2007年3月12日的两年多时间里，越南股市暴涨5倍。去年1月，其平均市盈率高达73倍。“尽管如此，越南政府还沉浸在‘全球表现最好股市’的幻象当中”。
房价的对比或许更具参考价值：胡志明市楼盘均价2007年底达到38640元人民币/平方米，而胡志明市年人均收入仅为15042元。相比之下，广州年人均收入去年达28575元，而被认为过高的房价为接近1万元/平方米。
专家认为，这些数字上的膨胀，没有引起越南政府的足够警惕，反而被解读成了经济发展的成就。加之近10年来7.5%的平均经济增长率，越南对通胀的危险信号视而不见，措施当然也不会得力。就在今年年初的达沃斯会议上，越南高层还在大谈“超印赶中”的扩张战略。“事实上，越南2004年至2007年的平均通胀率就接近8%，已经到了比较危险的水平，”专家如是说。
一个更有意味的信息是，就在全球粮价上涨的今年1月，作为“产粮国”的越南放开了出口限制，以换取外汇，结果导致4月份本国出现粮食抢购大潮。
快速升值———错误的“药方”
粮价、油价、原材料以及建设成本的大幅度上升，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周春生告诉记者，它直接导致越南盾实际购买力的大幅下降。“往往一个国家的货币购买力出现大幅下降时，它对其它主要货币的汇率也会出现贬值。”
越南盾面临选择。然而，越南却做出了被专家们视为“自杀式”的决策。周春生透露，越南盾跟人民币有相似之处，一直处于小幅升值当中。但在今年3月份，越南政府接受外国专家建议，用越南盾快速升值来控制通货膨胀。记者发现，正是在这个时间点，越南盾与外币汇率浮动幅度从0.75%增加到了1%。
“这是在错误的时候，开出的一剂错误的药方。”一方面外界预期越南盾升值速度在加快，另一方面越南盾购买力在下降。周春生认为，这两种作用结合的结果，“就是一段时间以后，越南盾币值从原来被低估变成被高估。”
在金融专家们看来，一旦被高估，加上恶性通胀的预期，货币的贬值就不可避免，“越南盾汇率随即便会出现大起大落，加上心理放大效应，应该说这对越南金融风暴是有影响的。”
影响有多大？周春生认为，首当其冲的是，它让热钱感到了危险。“热钱是以短期财务收益为主要目的。一旦感觉到有危险，收益不对称，马上就会撤离，引发金融危机。”
更为重要的是，越南今年贸易逆差可能达到280亿美元，再加上20亿美元的短期外债，总和远远超过该国2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300亿美元这个绝对数字虽然不多，但相对于越南去年700亿美元的经济总量，就很大了！热钱一旦抽离，越南盾显然会陷入贬值困境，”专家如是说。
周春生分析说，随着越南国内经济金融形势的恶化，大量资金外逃，包括对越南投资的减少、热钱的离场，还有可能一些投资机构从越南撤出，实际上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越南盾贬值的预期。
“实体经济不容乐观，恶性通货膨胀就是一个例子；虚拟经济又降低了人们对这种货币的信心，”周春生认为，面临双管齐下的压力，“越南盾小幅贬值也很难”。
据了解，今年1月份以来，越南盾兑美元已贬值27%。而在6月份，越南央行宣布将每天的官方汇率调整幅度又从1%增加到2%，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升值，而是贬值。更有消息显示，未来12个月内，越南盾可能再贬值40%。
大摩报告“火上浇油”？
风起于青萍之末。在谈及越南金融风波的严重性以及对亚洲其它国家的影响时，摩根斯坦利（俗称大摩）的报告总是被反复提及。
“这份报告是始作俑者”，记者在多篇报道中看到这样的字眼。这份5月28日发表的大摩报告，作者是该投行驻香港分析师纽纳姆。他认为，越南已经出现了很多酿成危机的基本因素，其中包括高估的货币币值、经济处于危险的失衡状态以及偏低的外汇储备。尤其是12个月无本金交割远期外汇交易显示，交易员们正在押注越南盾兑美元未来一年会贬值39%。
纽纳姆指出，越南盾可能会重蹈泰铢的覆辙。当时，由于投机者认为泰铢估值过高而大量抛售，导致泰铢兑美元贬值45%。越南地产价格下跌的同时，国内不良贷款数额可能上升，“越南盾可能面临类似（泰铢）的下行风险，它的贬值可能会在本地区引发（危机的）蔓延。”
尽管被广泛地指认为推倒越南金融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但一份报告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显然，我觉得越南问题主要不是因为报告引起的，”周春生直截了当地说，只不过报告引发了更多的关注，这种关注又反过来加重了这种危机。周春生解释称，这种报告对于投资者和投机者，包括越南本国国民和周边国家的人，都起到了打击信心的效果，“股市、楼市暴跌和它不无关系”。
“越南经济本身有问题，25%的恶性通胀总不是大摩杜撰的”，周春生告诉记者，大摩扮演的角色就是宣扬和广而告之，引起各种群体、各种人士的关注，“这也对越南危机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周春生坦言，越南经济形势的发展速度“还是比较快的”，就在去年，大摩还对该国非常乐观。而这种前后不一致的声音，也引起了一部分专家的批评。
“摩根士丹利这些银行去年对越南经济的评价是一片光明，称其是亚洲新虎。今年又自打嘴巴，称越南经济一片黑暗”，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越南首席经济学家乔纳森·宾克斯说，他尚未看到货币危机的要素。
世界银行驻越南代表处临时总经理、首席经济专家马丁·拉马也不认同大摩的报告，“毫无疑问，越南经济正处于困难阶段。但有一点必须说清楚，上述的评价显然夸大了困难”。
越南调控收效几何？
越南央行出手了！这一次打出的是“组合拳”———
越南国家银行6月10日宣布，从次日起提高基准利率两个百分点，即由12%升至14%。记者注意到，这是亚洲国家中最高的基准利率。
更为重要的是，它已是越南央行今年初以来第三次上调该利率，而最近的一次便是5月中旬。
与之同步的是，越南将再贷款利率从13%调至15%，贴现利率从11%调至13%，且同时允许商业银行最高贷款利率从18%调至21%。
专家分析说，这是各个国家应对通胀时的经典反应，它可以收缩整个国家的货币供应。
“应当来讲，越南是在正常的方向上走出了一小步，”周春生解释说，在通货膨胀极其严重的情况下，几个点的小幅调利率，能起到的作用还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很难说这种利率调整就能使越南经济力挽狂澜。”
“越南政府应对金融风波需要回答两个问题，愿不愿和能不能，”周春生表示，任何负责任的政府都很容易就“愿不愿”作出回答，但“能不能”就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了。
“有所作为，总能对缓解危机起到一些作用”，周春生强调说，越南主要领导人已经前来中国寻求援助。但更为重要的是，国际协调需要发挥作用，“一些国际组织，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需要站出来进行政策协调。”他认为，在全球经济联系越来越密切时，国与国的政策协调，对于稳定一个开放经济体的经济局势，是有责任的，特别是汇率方面。
背景资料
2008年越南经济发展路径
2008年1月 放宽大米出口限制
2008年1月30日 利率调高1.5个百分点
2008年3月10日 越南盾对美元浮动区间扩大到1%
2008年3月下旬 越南盾急跌
2008年4月下旬 出现大米抢购潮
2008年5月30日 越南盾兑美元汇率累计贬值27%
2008年5月下旬 股市半年跌幅近60%
2008年5月 通胀率增至25.2%
2008年1-5月 贸易赤字达144亿美元
2008年6月10日 基准利率上调两个百分点至14%
（原文发表于2008年6月17日《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