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杂烩

孟买、德里之于印度就如同上海、北京之于中国。

孟买人和上海人一样，有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毫不掩饰。“孟买是印度最棒的城市！” “如果你去孟买，你一定会爱上他，可能一开始不适应，但是习惯了，你就再也不想离开了。”孟买人就是这么自信自己的城市，尽管他们知道孟买的交通一塌糊涂，孟买的污染极度严重，孟买的贫民窟世界闻名。

德里人也和北京人同样有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天子脚下”的特权优越感。德里人会告诉你德里最有历史和文化的气息，德里人都彬彬有礼，不象孟买人只认得钱，最势利。

孟买人会告诉你孟买最现代化，最有活力，孟买人很职业，效率高。而德里的人都很官僚，效率极低，还爱炫耀。

两个城市的人互相看不上，又互相在攀比。而它们都是印度的象征，只是印度的两个不同的侧面。

在孟买3天，我见到的是一个豪富与赤贫、现代与历史、物欲与淡泊交相辉映的奇特城市。

清晨从印度安得拉邦首府海德拉巴出发时还风雨交加的，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孟买已是一片明媚的秋日阳光，令人愉悦。孟买是个晚睡晚醒地城市，8点多了，从机场到城里一路畅通，就是9点多到了市区也全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拥堵。清晨的太阳洒在Chowpatty海滩上，波光粼粼，一片宁静，成群的鸽子在海滩边的长堤上悠闲地走动，有一两位老者在喂它们食物，时而走来游人来海边拍照，鸽子扑翅四散飞走，打破了这片安宁，不过一会儿又都飞了回来。

孟买全城是一个三面环海的半岛，有很长的海岸线，有两处著名的海滩，一个是Chowpatty，一个是Juhu，虽然水质不好，沙滩也很平常，但是总是游人如织，到了晚上更是热闹，沙滩上有一个个售卖各式热气腾腾的印度小吃的亭子，有兜售风筝和气球的小贩，有当地的情侣漫步，有好奇的游人或走或停，Chowpatty海滩边旧殖民地建筑的底层散落着不少时髦的咖啡馆和餐厅，常常客满。常有人拿Chowpatty海滩比上海的外滩，其实并不相似，Chowpatty没有外滩的旖旎灯光，没有装饰一新的岸边堤，没有奢侈的外滩X号高级餐厅，一切都没有外滩来的灯火辉煌，艳丽娇奢。刚到Chowpatty，看着这样的破旧和散乱，觉得实在是辜负了这城市中的海景，然而待得久了，却有的是自然散落的舒适和自由，简朴与淡然，让人丝毫没有压力。

走近孟买的中心区域，浓重的殖民地气息迎面扑来，不象上海除外滩那片很张扬的殖民地建筑外，其余的大多掩映在梧桐的花园中，印度街头到处可见高大的欧式建筑和街心花园。最为夸张的就是位于市中心的维多利亚火车终点站，整个建筑几乎蜒绵一个街区，其华丽壮观的程度远远超过一个火车站的所需，怎么看都觉得是在炫耀统治者的力量和文化而建的，不远处的高级法院、市政大楼、现代艺术馆都是美仑美奂，只是几乎所有的老建筑都失于维护，外墙都脱落的斑斑驳驳，周围也四处都是没有清扫的垃圾，令人有些惋惜。站在欧式建筑林立的孟买街头，我似乎感觉它和上海有些神似，仿佛是共同经历苦难的兄妹，曾经被留下同样的烙印，却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渐渐变得不曾相识了。

身边汽车喇叭肆无忌惮地响着，拉我回到现今的孟买。几步之遥，就来到了有孟买地标之称的“印度门”，这座不到100年历史的建筑见证了大英帝国的统治，是1911年为纪念英国乔治五世来访而建的。如今是旅行者的必游之地，也是小商小贩汇聚，鱼龙混杂之地。我刚到印度门才拍了一张照，就有一个手持花篮的人口中念念有词朝我走来，不及我反应，他已经抓了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手腕上缠上了红色和橘色相间的棉线，又飞快的在我的眉间点上了一个红点，在花篮里抓了一把黄色的花朵塞到我的手里，一切都在5秒中内完成，期间他口中不停地喃喃，旁边有个明显的是脱儿的人对我说“是在为你祈福”

“200 卢比。” 我猜着就是这个伎俩

我从口袋里掏了10卢比给他，他也不再纠缠，说了句祝福的话就走了。

我心中并不气恼，倒觉得真是一种好运，再过两天就是印度最隆重的节日diwali，这也算是一个特殊的纪念了。

我带着陌生的印度人在我额间点上的红点，又在印度门前留了影。

正对印度门就是孟买最豪华最有标志性的酒店泰姬玛哈酒店，一座旧楼一座新楼，都是当年印度资本家tata受了“不得进入英国人的豪华酒店”之辱后，咬牙蹬腿地赌气修建了这家比任何酒店都豪华的饭店。如今，当时英国人的豪华饭店都不知去向，唯有泰姬玛哈酒店屹然面向阿拉伯海，向全世界的人们敞开。 真是替塔塔出了一口恶气，给印度人挣足了面子。

都说印度的穷人多，骗子多，车多，牛多，初到孟买我的感觉是只说对了一半，的确是车多，穷人多，但是牛和骗子就要看每人的经历不同了。 

初来乍到的陌生旅游者，尤其是自由行的人们，很容易在旅游区遇到各种各样的坑蒙拐骗的伎俩， 主要以介绍旅馆、代买火车票、混淆车费为主要形式。其实在中国的老外也经常会遇到这些情况，印度的情形也就相当于广州火车站的级别。

当我揣着一颗时刻警惕的心，除了在印度门的小插曲外，不但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各种骗局，反倒是遇到了陌生的印度人友好的帮助，令我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

早听说印度门前各色人等骗子最齐全，尤其是要乘船去大象岛旅游的人们要尤其注意船票的价格和拉客的人。我很谨慎地来到码头，充分做好了被人围堵的思想准备，此时一个人拿着发船时间表朝我走来。

“去大象岛多少钱？”我准备好听见一个天价

“今天别去了，今天周一岛上的石刻雕窟不开的。”他倒是很干脆。

“船开吗？”

“船开啊，你可以去岛上，可是石窟不开，你什么都看不到。去干吗？”

说完他就不再理我，转身走了。 根本就没打算向我兜售什么船票。

我倒是有点不习惯了，仿佛觉得他应该把不知情的我骗上船挣了船票再说，横竖到岛上看不看得见石窟和他不相干，反正我还得再做船回来。好象只有经历了被骗才是真到了印度。这样的想法让我很觉得自己很阴暗。

印度门不远处就是各国旅游者扎堆儿的Colaba市场，其实这里是类似北京秀水市场的一条狭长街道，商贩的小摊和街面的小店都挤在一起，只是这里并不卖那些仿名牌的假货，主要是印度本地色彩斑斓的纺织品，手编包和各种绚烂多彩的配饰，80卢比的各色围巾、披肩，100卢比的印度花色的全棉上衣我一口气就买了两打，还不过瘾，就又挑了4、5个手编的布手带，和叮叮铛铛的各式手镯才算罢休。买的太多了，拿不下，只好又就地花了300卢比买了个行李箱。这个卖箱子的印度人很没有眼力见儿，

“你从中国来吧，中国的东西质量不好，印度的质量好，所以贵。 China , Cheap!”

我很有点不服气，但是时间紧迫，还要急着要去别的地方，就懒得和他理论了。可是这个号称质量优良的印度产箱子，还没有等我走出市场就差点掉了轮子，幸亏一位热心的鞋摊老板提醒了我，不容分说的就让他的伙计修了起来，好象是掉了不少零件，他们就唧唧咕咕的一阵商量，在他们修鞋的工具箱里好一阵翻腾，找出能派上用场的各种零件和工具，10分钟居然把我的箱子修好了。老板很有成就感的长舒一口气，又很淡然的对我说 “ 好了，可以用了。 赶时间吧，快走吧。”我心里很感激，觉得应该对别人的帮助有所表示，可是觉得给人钱好象又看低了人家，于是在这个摊上挑选了一双印度式的金色绣面平底鞋，没有侃价。

过了中午，孟买的街头开始车水马龙起来，太阳也火辣辣的。身边不停地穿流着破旧的黑黄相间的无空调出租车，没有门的公共汽车 和头顶蔬菜水果和各种杂货的人群。 时不时地有一头牛悠闲的过马路，全然不顾孟买司机的高音喇叭。我走过维多利亚火车站，不多远就到了孟买的老商业区，巨大的Crawford市场，是一个古老的批发市场，从蔬菜瓜果、点心糖果、粮食调料、家用器皿、化妆品香水，服装鞋帽，大凡家里用的上的，在这里都能找到。这里少有游客，挤得满满的都是本地人，为Diwali过节大肆采购，很多蔬菜，香料甚至已经脱销。我挤在人群中，很好奇的只看不买。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电话那边一位在海得拉巴的印度朋友不无担忧的说：“你知道吗，德里发生好几起恐怖爆炸袭击，都在拥挤的市场里，死了很多人，警方说不排除还有别的爆炸危险，你在哪里，千万别去人太多的地方。” 我心里一惊，而此时我正是在孟买最拥挤的市场里，而且一时半会儿还挤不出来。看见身边的人们忙碌的叫卖，讨价还价，充斥着市井的热闹气氛。为了过节，人们都在买蜡烛，香料，和一种黄色的小花，空气中夹杂着灰尘和香料，也夹杂着喜庆的气息。 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德里的市场也是同样的热闹和欢庆，瞬间都灰飞烟灭，成为人间地狱。回想起2年前在孟买印度门也发生过恐怖爆炸，死了很多的外国游人，边想边觉得令人痛心，也令人胆颤，我疾步挤出了拥挤的市场。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看不出人们因为爆炸而显得惊慌。 

我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要到著名的“孟买千人洗衣场”去看看。司机会意表示他知道那个地方。

“你知道德里爆炸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司机

“知道，是因为要Diwali了”

“你们担心孟买吗？”

“现在已经过去了。”他显的很冷静，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愿在节日提起这样伤感的事情还是已经漠然，因为知道生活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生活仍将继续。

从批发集市到洗衣场也就是1公里多些的距离，却开了整整40分钟，总算让我见识了孟买的交通，大约两车道宽的路上，并排挤着5、6辆车，都争先恐后地要走，耳边尽是极高分贝的汽车喇叭，司机还不停地把头伸出窗外和抢道的车肆骂，我们的车每走100米差不多都要被刮蹭一下，司机就骂一句，但凡有那么50米的路能畅通一些，司机马上一脚油门能到80迈，又在距离前面车1毫米的地方嘎然止住，冷静非凡，技术超群。

所谓“千人洗衣场”实在是形容的夸张了，猛一看就象是一个规模较大的贫民窟，在火车站的旁边。其实就是一个贫民窟，只是这里的贫民是有专业的，就是洗衣服。 大约有1、2百人都在已经成了灰色的污水中拍打衣服，不知如何能够洗得干净。当地人告诉我，今天很多人都准备过节，休息了，平时比这人多多了。有不少游人都会特地来看这个规模宏大的洗衣场，在火车站的公路桥上居高临下地感叹一下印度式的清洗方式。与我看来，这里却是孟买贫民窟的一个特殊的缩影，和别的散落在孟买各个地方的贫民窟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勤勉辛劳，自食其力。

在孟买的街头巷尾，四处可见成片的贫民窟，从机场到城里的公路上，两边没有任何树木花草装点，而是简陋的贫民屋棚夹道，在硕大的俊男美女的广告牌下躺满了干瘦黝黑的人们。当地人说这些大都是从印度南部来的贫民，他们都到孟买来找工作，找不到就随便找个地方住下了。 具体的贫民窟的人口没有人能说地清，只是都说数量多的惊人，所以政府索性就不治理了，也无从治理，按印度人的话说“这是民主国家，政府不能把穷人赶走。否则在选举的时候就会遭到反对。”我对这样的解释仍然是很困惑。民主的确给孟买带来了极大的自由，无论是亿万富翁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都能在这个城市里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互不干扰。仿佛，有贫民的存在才更衬托了富人的奢靡高贵，仿佛有了富人挥金如土就给了穷人待在这个城市的充分理由，哪怕永远也找不到工作。民主给了印度人选举的自由、罢工的自由、媒体言论的自由，可是民主却无法祛除极度腐败、极度低效和官僚的政府作风，更为讽刺的是民主成为了政府不作为的冠冕堂簧的理由，民主为多数人们带来自由的同时附加了贫穷，混乱和成为人们不遵循法律条令的理由。

沿着海岸一直往西南开，渐渐远离了贫民窟和喧闹，取而代之的是参天的绿荫和看得见海景的花园，这里边是Marlaba山了，这里是孟买的很有些历史的富人区，山路两旁散落着绿树掩映的花园豪邸，亦或老式的豪华公寓。这里不是孟买新贵的地盘，而是早年旧富的聚居地，很少有一夜成名的宝来钨影星和娱乐圈的人能在这里居住，多数是祖父辈就是拥有巨额资本的显贵家族。 这几天在孟买，我由一个要好的印度朋友的热情邀请，就住在他们家，就是这样一个富豪之家。 

每天清晨和傍晚，我站在面向大海的种满奇花异草的阳台上，常有海鸥飞来，在阳台上悠闲地停一停，又飞走了。客厅里精致地摆放着年逾七旬的女主人周游世界带回的各种书画、雕塑和艺术品。 家里通常只有老夫人一个人，有两个勤勉的仆人，和一个擅长各种菜系的厨子。仆人们尽心细致，周到得体，本分守己，或者说非常的专业和敬业。当每天早上我才起床就会有一杯温水开水送到跟前，洗漱完毕后床已经整齐的叠好了，用餐时一直在一旁服侍，添水加菜递纸巾，一整天都忙着打扫、修花等各种事情，一刻都不见闲着。这样的情形在中国的家庭也就出现在《红楼梦》里，在现今的小时工和阿姨保姆身上是找不到踪影的。贵族的气质和习惯在老一代印度资本家的家族中被完好的保留下来，阶级贵贱在印度是根深蒂固的。按红楼梦里的话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看似残酷，却是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孟买纸醉金迷的新贵阶层以庞大的印度电影业著称的宝来坞为原点，聚集在城市的另一头，那里有更多的高楼，有着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也吸引着无数怀揣明星梦的印度美女们。孟买的朋友说，这里有印度最庞大，最有势力的黑社会，想从穷人变成富人，孟买有的是机会。

我坐在一位孟买新朋友的车上，他应该是典型的孟买新贵，开着塔塔集团的新款跑车，一边开车一边手拿啤酒很放肆地喝酒驾车，我表示很担心和诧异，他骄傲的说“这就是孟买，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就是有警察，也就几百卢比就解决了。”

已是午夜，孟买依旧一片灯红酒绿，我们的车飞快地行驶在海边的公路上，Diwali就要到了，路旁的楼房里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时不时地看见海面上怒放的烟火，灿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