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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货币:关于“黄金+碳债券”的未来

“在2008年是债务,现在则是困住热量的温室气体。”在最近一篇长文中,前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不无遗憾地强调。经济社会无节制地发展,正让地球面临着可怕的后果—北极及高山冻土层冰川融化,纽约、东京、上海等城市面临着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没的风险,而这仅仅是可预见的风险之一。

20多年来,“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是全球解决环境问题的基本原则。随着碳交易的激增和碳金融的快速发展,这一原则也有可能通过引入碳金融工具,形成世界货币方案,以终结可能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作为一项新生事物,我们需要充沛的想象力,引领碳债券实践在务实中前行,这或将有助于我们厘清未来世界货币的雏形。

由长江商学院2013届EMBA学员温天(前法国爱德蒙得洛希尔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区总经理兼上海首席代表,中广核产业基金执行总裁)提出的“共同货币”方案,创造性地将碳债券与硬储备黄金两种超越一国主权的信用等价物相结合,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又可与各个主权货币进行交易,试图解决困扰经济学家多年的“特里芬难题”。

    与此同时,不考虑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之间的促进作用,我们实在无法想象下一代货币方案,或者说“世界货币”,将如何成就一种具有说服力的“绿未来”。

碳债券路线图

实践让理论之树常青。对“碳债券”的定义,一直随国内外各方的实践而变动,目前公认的是,国际组织、政府、企业为筹集低碳经济项目资金而向投资者发行的,承诺在一定时期支付利息和到期还本的债务凭证。

按发行主体不同,可分为碳国债和碳企业债券,以及一些国际组织发行的碳债券,因利率形成机制不同又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债券利率水平与项目附加的碳减排收益挂钩,即项目减少碳排放的额度,在相应的交易所挂牌交易可能产生的收益。

第二类,主要为碳国债,专门面向低碳项目投资者出售,以对冲项目收益低于预期的风险,因此,其债券利率水平与低碳项目投资者面临的各类风险正相关。例如,政府未达到碳减排目标、新能源发电的上网电价提高、国内石化燃料价格降低、减排量交付价格降低。与此相应地,碳国债利率上浮,政府需要“甘愿受罚”,为投资者付出更多利息,以驱动政府有效实施低碳政策,弥补民间投资低碳产业的一时之失。

第三类,适用于高风险的公司低碳项目融资,包括所应用或研发中的低碳技术存在风险,或者投资地属于高风险国家或地区,一般需要政府担保,期限设定为10-30年,到期之前不付利息,如同企业孵化器,待公司成长足以抵御风险后,再向投资者付出利息。

第四类,属于最广义层面的碳债券,是指常见的低碳经济项目抵押债券,以公司固定资产和现金流作为抵押。中广核公司在2014年5月推出的国内首单“碳债券”,其固定利率部分来自风电项目收益,如同绿色低碳行业公司发行的债券、股票、票据等,都可以归为这一类型。而这一碳债券的浮动利率部份即属于第一类——这是一种典型意义上的“奖惩机制”,一旦碳收益率低于发行时规定的底限,公司需要出资为投资者补偿差额;如果高于封顶值,高出部分即对公司高效实现节能减排的“奖励”。

作为标杆之一的中广核碳债券之外,还有何不可替代的用途?2009年,英国发布《英国低碳转换计划》、《英国可再生能源战略》,标志英国成为世界第一个在政府预算框架内特别设立碳排放管理规划的国家。为此,英国第一个也是世界上第一个零二氧化碳排放社区,在伦敦贝丁顿(BedZED)的零碳社区成为现实!它位于伦敦西南的萨顿镇,占地1.65公顷,包括82套公寓和2500平方米的办公和商住面积,于2002年完工。整个社区巧妙设计,并使用可循环利用的建筑材料、太阳能装置、雨水收集设施等措施。这里获得过可持续发展奖,被列入“斯特林奖”的候选名单,是上海世博会零碳社区的原型。在这里实现的“零”碳排放—没有法规的力量,没有资本的定向投入—是无法想象的一项壮举,堪称碳债券项目融资的一大标志性应用领域。

迄今为止,发行碳债券的积极实践者多集中于国际组织。2008年以来,世界银行已发行超过20亿美元“绿色债券”,它由瑞典北欧斯安银行设计,用以支持有益于减缓气候变化进程的项目,或者帮助由于保护环境而受到利益影响的人们适应这种新的低碳生产方式。所筹集到的资金用以扶持低碳经济项目,待项目随技术成熟后成本降低,再将收益偿还投资者。

欧洲投资银行于2007年、2009年先后发行“环境债券”,总额分别为6亿欧元、22.5亿瑞典克朗,用于在欧洲投资可再生能源和提高能源效率项目。美国财政部在2009年的经济刺激计划中通过绿色债券融资22亿美元,发行“清洁可再生能源债券”为太阳能、风电等项目提供低息贷款,债券投资者可获得联邦政府的税收抵免而非利息。

2011年1月,国际金融公司(IFC)又在香港发行第一只以人民币计价的债券,以1.8%的5年期债券筹集了1.5亿人民币资金,专项支持北京神雾热能技术有限公司自主研发生产的蓄热式高温空气燃烧炉,使得不能直接进入资本市场融资的重点环保项目通过离岸金融市场获得资助。

此外,在“国家适度减排行动”的框架之下,国际碳排放交易协会正大力提倡碳债券发行,发展中国家可以在实现“核证自愿减排量”的进程中,通过碳债券市场进行融资,以一国的碳减排收益或低碳经济项目收益,向投资者支付利息,同时由多边银行、国际经济合作组织或发达国家政府提供担保。这一碳债券董事会提议由各国政府组成,以决定各国融资额度、项目准入标准以及如何监管与认证。

为世界设计统一货币

货币由一国发行已成常识,因此,对在多国发行并应用的“超主权货币”的质疑声从来没有停止过——离开主权国家的信用担保,货币还能够成立吗?由差异巨大的各国协商运作,形成统一意见将需要多么昂贵的成本?这一货币又该如何定价?为此,不少声音认为,“超主权货币”实在是荒谬的。直至欧元的推出,才让质疑论者看到了希望。

那么,又是什么力量催生了欧元的产生?是欧元提出者蒙代尔吗?1998年6月1日,欧洲中央银行和各欧元区国家中央银行组成“欧洲中央银行系统”;1999年1月1日开始发行欧元,同时制定货币政策,在欧元区运作支付系统。

无论如何,欧元与美元无关,为各国货币当局提供了作为国际储备资产的另一种选项。欧元为区域货币一体化而生,体现出对固定汇率的回归。在蒙代尔看来,欧元的意义在于能够改变世界的政治格局、货币格局与权力格局。

或者,它就是未来世界货币“具体而微”的体现?然而,欧元区各国没有货币发行权,集中于欧洲央行的货币政策,与分化于各国的财政政策,导致不少弊端。一旦经济发生迟滞,只有通过出售国有资产、增税,或是缩减政府支出,来积累财政盈余,削减债务。但是,这样可能进一步损害经济增长活力,导致政府债务占GDP比重过大。

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经济学家凯恩斯提出“Bancor”世界货币方案,是所谓世界货币的最早方案之一。Bancor用于国际贸易结算,与各国货币共存,不会取代本国货币。由“国际结算或货币联盟”发挥世界央行职能,统一发行Bancor,将30种有代表性的商品打包以确定币值,从粮食、石油、铜材,到有利于稳定币值的黄金,所有国际贸易将用“Bancor”计价。

如果说Bancor是一揽子大宗商品的组合,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 SDR)则是现有货币的组合。

特别提款权方案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起设立一种记账单位,也称作“纸黄金”(Paper  Gold),使用时先换成其他货币,不能直接用于国际贸易支付。国际收支发生逆差时,用于向基金组织指定的其他会员国换取外汇,以偿付国际收支逆差,或偿还基金组织的贷款,还可与黄金、自由兑换货币一样充当国际储备。

 

从石油美元,

到绿色“碳币”?

未来,为“黄金+碳债券=绿色货币”呼啸而来?

上世纪70年代,美国与世界最大产油国沙特阿拉伯签署了一项“不可动摇”的协议,“石油美元”构成主体,美元开始成为石油的唯一定价货币,“美元/桶”成为石油的标准计价单位,并得到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一致同意。美元与石油从此挂钩,二者之间画上等号,任何进行石油交易的国家必须有足够的美元储备。

在遍及全球的石油进出口国之间,由于美元以购买大宗商品或证券资产、银行存款等形式流通,“石油美元环流”直接左右了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然而,石油不可再生,是否某一天“美元贬值、原油减产、油价提升”的互动链条就此中断,这又会否意味着与石油挂钩的美元地位从此难保?

以一种新的资源取而代之,正如1975年以石油替代黄金,看起来势在必行了。

那么,这样一种新的资源又将是什么?由温天提出的“共同货币”方案,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作为监管执行方,基于全球各国的“碳排放总量”,发行一定价值的“黄金+碳债券”共同货币,并按各国的GDP占比分配碳排放指标,碳排放指标与一定价值的碳券相对应,可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量交换,由此形成各国的初始共同货币储备。

即使这一方案也有可能并非终极解决方案:一旦“碳指标”最后因生产力和技术的改进而不再重要,也一定会有另一项人类共同的责任或者说资源取而代之,正如金属货币、原油会被替代。

然而,碳指标被替代也并不影响管理货币的功能和整体货币体系的稳定性。因为它的初始定价是由市场决定的,碳交易收益即可直接体现为国家发行的金边债券,具有市场上一般的可转债期权操作价值,通过国际政治会议的沟通谈判而定,实属不必。

1960年,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在《黄金与美元危机——自由兑换的未来》著作中振聋发聩地提出:“由于美元与黄金挂钩,而其他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美元虽然取得了国际核心货币的地位,但是各国为了发展国际贸易,必须用美元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这样就会导致流出美国的货币在海外不断沉淀,对美国来说就会发生长期贸易逆差;而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核心的前提是必须保持美元币值稳定与坚挺,这又要求美国必须是一个长期贸易顺差国。这两个要求互相矛盾,因此是一个悖论。”金融史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一国货币作为世界货币,走向崩溃可能是一种必然。

回看2008年金融危机的本质原因,在于国际货币体系以一国信用货币为中心带来的致命缺陷——缺乏黄金的约束,肆意扩张,流动性泛滥,并向全世界转嫁通胀风险。

为此,共同货币以各国国际储备中的可自由兑换货币、纸黄金以及主权货币支付本金,以实物黄金支付利息,从而解决黄金只能用作储备货币无法流通的问题,同时通过与黄金的绑定对各主权货币形成约束。因与超主权可衡量的黄金和碳排放配额同时挂钩,可以保证币值的稳定和供应的有序。

相较于黄金等传统意义上的货币,以碳指标作为共同货币的组成部分,好处在于黄金的刚性和金本位下对各国中央银行的“去纸币化”,这意味着各国信用功能和主权信用的消失,必然是各个主权国家所不愿接受的。他们必然会以发展受限为由来反对或抵制这一趋势。而引入低碳因素之后,由于二氧化碳排放量具备高度的“弹性”,可以“人为”控制调整。同时,国际间持续的碳减排保证了它的“稀缺性”。它又是一个经济活动的可靠“信号显示替代变量”,与用电量一样,二氧化碳排放量可以用来评估经济增长的水平,因此各国中央银行可根据预期进行调整,从而对共同货币具备一定的控制自由度。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履行共同货币的发行职能,并与各个国家自由交易,形成各国的共同货币储备,各国再以此为依据发行主权货币。

同时,可集中采用货币手段和财政手段对共同货币进行调节,并通过诸如回购等公开市场手段控制流通中的共同货币数量。在该共同货币制度下,国际间交易、结算、计价、记账等均可采用共同货币,各国国内经济活动仍采用本国货币。

可以说,共同货币的使用方式类似于欧元,只是范围扩大到了全世界,是一种适用于全球市场的超主权货币,可充当一般等价物,具有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贮藏手段、世界货币的职能。各国央行仍然拥有独立的货币发行权利,只需根据共同货币储备发行本国货币。某国若增发货币,需使用国际储备货币先购买共同货币形成相应的储备。

总之,共同货币既与单纯的交易货币不同,在于它可以是一种储备货币,与黄金和碳排放配额挂钩,币值稳定;又与黄金等单纯的储备货币不同,在于它是一种交易货币,可与各个国家的主权货币自由兑换。由于黄金是各国的终极价值储备,碳排放配额是世界共有的制度安排,因此共同货币是一种世界货币,可作为通行全球的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

至于如何具体实施,温天对此的建议是,在欧、美、中、日各币种的合纵连横中由“欧中一体”推出“共同货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作为共同货币的发行及监管方,集中执行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并通过诸如回购等公开市场操作调节共同货币的供给,实现可预期的调控目标。

 

 

中国首份“碳债券”于2014年5月推出,是中广核公司发出的碳企业债。未来随着碳债券的发行,发展中国家在实现“核证自愿减排量”的进程中,将可以通过碳债券市场进行融资。

倒置金字塔理论

John Exter在1960年任花旗银行副总裁时发表。如下所示,各种资产按照其资产规模从上到下排列,根基部分是拥有货币属性的黄金,黄金既不会造成任何债务,资产规模也最少,因此排在最下方。在黄金上面的是美元等法定货币,有直接购买力,但是存在兑现的债务风险。更上的是广义货币(美国国债等),比美元等纸币流动性要差,到期将要返还美元(美元债务)。最上层为股票、房地产等流动性最低的负债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