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琦:安放旅人的灵魂

发布时间:2016年09月20日

如今入住上海全季酒店,每天都会收到一张“小卡片”——这是一张诗签,上面是一首诗。我看到的是北岛的《时间与玫瑰》,第二天是聂鲁达的《爱情的十四行诗选》。

季琦越来越文艺范了,黑色眼镜后面,他的眼神总带着笑意。2016年6月底在杭州的全季人文大赏活动中,季琦选择和诗人余秀华展开对谈。余秀华送给季琦手抄诗作《何须多言》,季琦送给余秀华的是定制的睡衣。“在生活中分享诗句,将诗意融于大众生活”,季琦说,诗不是写出来的,是“内心有种强烈的情感需要表达”,诗是“迸发出来的”,是“流出来的”,因为那些极致的情感需要这种形式来表达和宣泄。

“余秀华的诗歌代表了当下普通人的普遍心态,”季琦说,“我对时代的脉动感兴趣。”这也并非是他的心血来潮,季琦自己也写诗,在诗歌里表达他对爱与美的理解。1980年代末,诗意与思想涌动的时代,在上海交大毛泽东塑像前朗读朦胧诗的青年季琦,或许不会想到30年后,他跟北岛也成了熟悉的朋友,如今季琦的床头还摆着各种诗集。

采访时季琦坐在一楼沙发上,手里的雪茄弥漫着香气。在他背后的办公场名为“竹苑”,诗意的日式简约风格,是季琦工作和生活之处。室外园子里,竖着十几米高的不锈钢雕塑,圆润铮亮,同上海吴中路全季酒店门口的水雕塑如出一辙,它们都是艺术家任军的“上善若水”系列作品。

“竹苑”室内空间则更像一个艺术画廊,两侧的墙上挂着季琦收藏的国内当代艺术家的油画作品,例如刘晓东、岳敏君、左小祖咒等等,也包括摄影师陈漫为季琦拍的照片——季琦背对镜头,坐在法国普罗旺斯的高山之上打坐。这些都是季琦心爱之物,他曾自嘲,“为了做好中档酒店,甚至向高档酒店进军,自我也必须从屌丝升级为中产”,于是几年前慢慢做起了收藏。

这一切与季琦的状态暗合,他开始更多关心精神层面而不仅仅是技术层面,如果说曾经的汉庭经济型酒店崛起于草莽时代的野蛮生长,而如今季琦掌管的华住旗下品牌则更像是打造精益的产品。

从对专业近乎偏执的要求,到追寻内心的力量和空间,他的坚持和追求是什么?…… 点击视频聆听季琦的内心独白:



没有爱,做不到


在我所看到的这些画作中,有一个主题重复了两次:乔布斯。在华住大学的课上,代表着华住哲学的历史人物是:毛泽东、邓小平、乔布斯和王阳明。季琦曾不止一次提到乔布斯对他的启发:“简洁、方便、高品质、美感”,最重要的是,“大众化的价格”。

创建汉庭之初,季琦开始喜欢上苹果的产品,他在新加坡给朋友代买苹果产品的时候,被排队的长龙所震撼。电子产品与酒店行业看上去相距甚远,季琦还是悟到了二者之间的共通之处,“找到顾客心中的那个需求点,不仅要满足他们功能上的需求,还要满足他们心理和价值观上的需求,最后以不贵的价格卖给他们。”他钦佩乔布斯宗教式的营销,“和苹果的产品一样,在同类的产品中,我们的性价比是最高的”,而这也是后来者汉庭能在短时间内追赶行业领先者的原因。

关于乔布斯的传记作品,季琦几乎都看过,他尤其喜爱迈克尔·法斯宾德主演的传记影片《史蒂夫·乔布斯》,电影用极富创造性的手法勾勒出了乔布斯身边人眼中的乔布斯,季琦从中看到了乔布斯的内心情感与爱,“他觉得人是不可靠的,这种情感只能寄托在产品上。尤其是他生病之后,他的产品都是情感的爆发”。

“没有爱,做不到”,季琦说自己是有英雄情结的人,曾一度瞧不上乔布斯的接班人库克。或许更重要的是,乔布斯曾经被赶出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这让季琦更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工匠精神已经不能概括他所理解的乔布斯,这背后是投入的爱。“有人说我是创业教父,有人说我是投机者,其实我每一次创业就像一场恋爱,投入爱和感情”。

虽然在回首创业之初,季琦的动机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在上海有套房子,但慢慢就会发生变化。季琦把这比喻成你爱上一个姑娘,一开始吸引你的是容貌,而后才发现爱在其中。容貌终将衰老,就像物质的激励永远不能支持一个人的创业之路。“对携程我还是这样,抱有深厚的感情,2015年携程收购去哪儿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去斡旋。这就是感情,没有什么利益。我希望他们好,这是真心的。”

师从雅高

如果要说在酒店行业能够让季琦佩服的,大概只有雅高的两位创始人保罗·杜布吕和杰拉德·贝里松。2007年,季琦带领汉庭崛起的时候,曾去法国拜访雅高集团,彼时汉庭起于微末,季琦等人在雅高总部小板凳上坐了半天,见面谈了30分钟之后草草结束。两年之后,季琦终于邀请杜布吕来中国。

季琦问他,“中国市场同行拼命发展你怎么看;如果都是直营,市场规模、品牌影响力是不是太小?”“规模不重要,质量最重要。”杜布吕全部这样回应季琦,这让当时一心急速扩张的季琦受益匪浅。

雅高算得上是季琦在经营华住的第一位老师,汉庭从2012年更名华住之后,师从雅高从低到高,建立了自己完整的品牌链,“细分市场、品牌连锁、规模制胜”是雅高在欧洲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中档和经济型酒店全季、星程、汉庭、怡莱、海友五个品牌被季琦称为“五朵金花”,这也是季琦最看重的部分,他对市场和趋势了如指掌,一如美国的中档酒店是支柱,在曼哈顿这样的地区,物业成本已经不允许廉价的经济型酒店存在。“中档酒店市场是一块大蛋糕,未来5-10年,得中档酒店者得天下”。

季琦一直引以为傲的是汉庭的会员系统,如今华住加上雅高在华的部分,会员数已经接近一个亿,在用户至上的年代里,谁拥有会员谁就拥有着未来。华住与雅高的合作不断加深,2014年最终结盟,成了大陆、台湾和蒙古的独家总加盟商,并计划五年内,新增500家酒店。如今,退休多年的杜布吕依然关注酒店设计,“小季好好干,未来是中国的。”杜布吕这样鼓励季琦。

盯住未来20年的消费特质

如果你走进新品汉庭连锁酒店,会发现装修也紧跟全季的简约风格,在大堂也都布置了苹果电脑和沙发,供客人休息。

在全季酒店,房间里没有玻璃杯,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竹质的功夫茶具。在全季禅意简洁的设计理念中,包含着季琦的东方美学审美品位。“没有惊喜、没有特色、没有设计”一度被称为全季酒店“三无”设计观,同样由季琦“竹苑”设计师周光明操刀实践。

“一个时代只有一个明星”,季琦说,十年前季琦最花心思的是汉庭,现在他觉得已经成功,“第一我们挣钱最多,第二个我们加盟商投资最受欢迎,其他的不用讲了。下面不是更多的关注,而是更少的关注”。如今伴随着消费升级转型,季琦的明星产品则是中档的全季,他最近还去过上海的福州路看全季的选址,“悄悄的进去转了一圈”。

季琦曾根据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的文章,整理出《中国各阶层分布图》,他分析认为,未来中国商业的力量在于高层的6%+中层的16%+下层的一半28%=50%,约为6.9亿人。“从收入水平看,这群人的消费能力还是以中低档为主。奢侈性消费是炫耀型和礼金型的,不是常态,”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这样的消费特质20年内不会改变。”

相比之下,坐落在华住总部旁边的一家“汉庭”虹桥西郊店,因为开设时间早,显得有些老旧,三层的空间没有电梯。当我跟季琦反映这些问题的时候,季琦立马记下了这些意见,“我们每年保持5%的淘汰率,我希望人们想起汉庭就是干净的舒服的,虽然旧了。”

最初做经济酒店,季琦拿着一个本子、一把尺子、一个老式的佳能胶卷相机,把上海和宁波的锦江之星考察了一遍,室内布置和具体尺寸都一一记录下来,靠着和服务员、值班经理聊天,也摸透了房价和成本结构。

闯荡酒店行业十几年,季琦体验过世界上大大小小的酒店,对细节的强调无孔不入。大到房间的装修风格空间设计,小到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无一不是他考察的范围。

小到日本的胶囊公寓他也会感到满意,“拉下窗帘居然别有一番洞天,像小时候在被窝里躲猫猫,很有意思,安静、隐私,也很有安全感”。大到豪华酒店季琦也能挑刺。在纽约丽兹卡尔顿,季琦没遇到服务员一张笑脸,没有拖鞋,他只能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从与价格毫不相符的设施到昂贵的电话费,他历数了这家豪华酒店的大大小小的不足。他说自己并不是豪华酒店的典型客户,只是偶尔客串一下,这次入住的体验也改变了他对豪华酒店品牌的看法,“从此我基本不会选择这个品牌,至少这一家我不会主动来”。

坚持线下

季琦现在每天睡觉之前,都会两腿双盘,静心打坐半小时。

2015年如家集团启动私有化之初,季琦内心纠结。“我想收,竞争对手是首旅,是老朋友也是老对手,不争的话就难受,争的话也纠结”。偶然的机会,季琦碰到了辽宁的一位和尚。对方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季琦一起打坐,“或许他当时已经看出我的气场有些不对”,后来,“二十分钟不到,我的内心从懵的状态,一下子变得非常平静,走出书房,特别平和”。而这时再去看如家私有化,季琦觉得这事非常小。

从那之后,季琦开始了打坐。“单纯的商业利益已经不会引起我的兴趣,不是我不爱,而是当一个东西离得太近,你看不清。你要有些距离,包括宗教类的阅读和思考。放大和拉远之后,反过来看你可能有更宽旷的视野。”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抉择都这样戏剧化。2007年7月,汉庭融资8500万美元。2008年,金融危机让汉庭第二轮融资遇到了些挫折,最终金额为5500万美元。

季琦当时面临着抉择,一份是1亿甚至2亿的债权融资,一份是5500万的股权融资。“这决策真难啊!”季琦当时分析自己的选择,“做债权融资股权稀释最少,我也最有面子,而5500万元的股权融资,数额说出来有点丢人,为了保证我的股权不被稀释,我还要自己拿出一大笔钱放到公司里去。我从来不失眠,但有一个晚上我失眠了。那个晚上我试图看清未来,但是看不清。在公司最难的时候,我能把自己的一大笔钱放到公司里,吃了点亏,但我认为我赢了。”

曾经喧嚣一时的O2O火热时,季琦在《中国企业家》杂志上读到了“互联网焦虑症”。这个IT出身的理工男不会不懂互联网,他顺势而为提出自己的判断:O2O2O,坚持要做“线下大王”。

如今看来他的判断正越来越逼近正确。“互联网是个工具,我们用互联网做营销节省人工成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脱开了酒店这个本行做互联网是缘木求鱼”,季琦说,他体验过Airbnb,总觉得住在陌生人家里,“心里不踏实”。他也不觉得Airbnb会颠覆酒店行业,“这种东西我学习和关注,我如果干这件事应该比他们牛逼。”

听从内心的声音

2012年,季琦从执行董事长复出重任CEO的时候,抽上了雪茄。季琦把汉庭酒店集团更名为华住酒店集团,定下了目标,要达到世界酒店行业前三的位置。

“现在连这个欲望都淡了”,季琦说,如今回头看,季琦说2012年自己充满欲望,因为当时如家和七天的业绩超过了汉庭,“如今我可以自豪地说,一切都收官了”。他相信有爱的支撑才可以长久,工匠精神背后的支持一定是某种力量,不是金钱和虚荣,是更大的责任和爱,“或许这样的心态,前三的目标才成为可能”。

季琦敲着雪茄的烟灰,让他更有成就感的不再是业绩,而是“改变尽量多人的出行,假如我能改变新中产对生活的理解,我想全季的生活方式会让我有成就感”,“自己的精神追求和宽阔对物质世界的帮助更大。欲望是不可靠的。”

如今季琦的状态可以说得上是随性自在,听从内心的声音。五十岁之前,季琦曾对青春逝去逐渐衰老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他却自然了许多,很多烦恼转瞬即逝。他享受一个人背着包去法国巴黎考察体验酒店,虽然发着低烧,但享受孤独的感觉。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美好,归根到底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季琦说,“没有更大的欲望赚更多的钱,给我的已经是福报了。”

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家没有温馨和幸福感,日子过得差,家里也会因为柴米油盐吵架。“做了酒店行业之后,为旅途中人提供一个温馨的家,不但让他们的肉体感到安稳,更安放他们的灵魂”。

*文章来源:中国企业家
*文章作者:赵大伟
*责任编辑:白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