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我遇到的最大认知冲击,来自于一位“90后”同学。坦白说,在踏入长江商学院的课堂之前,我抱着一种颇为自矜的心态。作为一个在商海中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的“70后”,我见证过行业的野蛮生长,也经历过数次经济周期的洗礼。我看过太多风口上的猪,也见过太多退潮后的裸泳者。对于所谓的“90后”,我的印象标签化且固执:他们或许聪明,但缺乏耐心;他们拥抱新潮,但根基不稳;他们是互联网的原住民,却也可能是被信息茧房困住的一代。我以为,我来这里,是来系统化我的经验,结交同量级的盟友,而年轻的同学,更多是来“镀金”和“仰望”的。然而,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这记耳光,就来自于那位坐在我身旁,时常在课堂上提出一些“天真”问题的“90后”——李响(化名)。
我们这一代人,对“成功”的定义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更大的市场份额、更高的营收增长、更快的上市速度、更雄厚的资本。在一次关于企业战略的案例讨论中,我们分析的是一家陷入增长瓶颈的传统消费品公司。我的思路非常“经典”——并购、扩张、下沉市场、出海,用资本和规模构筑护城河,尽快实现垄断,然后收割利润。这是一套被无数商业教科书和成功案例验证过的打法,逻辑清晰,路径明确。
然而,李响的发言却让我愣住了。他没有谈论规模,反而问了一个问题:“这家公司的产品,除了赚钱,还能为它的用户带来什么独特的幸福感吗?它的存在,是否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了一点点?”他认为,公司不应该盲目追求扩张,而应该回归原点,思考如何通过产品与一小群核心用户建立更深度的情感链接。他提出的方案是:放弃部分边缘市场,集中资源打造一个高粘性的用户社群,通过C2M(用户直连制造)模式,让用户参与到产品设计中,甚至可以引入公益元素,将部分利润用于改善上游原料产地的生态环境。他的结论是:“与其成为一个臃肿的巨头,不如成为一个‘小而美’的、被用户深爱着的品牌。”
起初,我对此嗤之鼻鼻,觉得这是“文艺青年”式的空想,缺乏商业的狼性。但随着讨论的深入,我发现他的思考底层,是一种我从未认真审视过的商业哲学。他口中的“长期主义”并非我们理解的“战略耐心”,而是一种包含了社会价值和用户情感价值在内的复合价值体系。他所追求的成功,不是一份冰冷的财务报表,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故事、可持续的商业生态。这让我开始反思,我们过去所信奉的“赢家通吃”法则,在新的商业文明中,是否依然是唯一的真理?这种对“成功”更多元、更立体的理解,是我受到的第一次冲击。
在学习方式上,我们这代人习惯于一种线性的、权威性的知识获取路径。我们尊重教授,信奉经典理论,学习的最佳途径似乎就是阅读、听讲、然后实践。知识在我们眼中,是一个需要攀登的金字塔,顶端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因此,在课堂上,我更倾向于倾听和记录,将教授的理论框架奉为圭臬。
李响和他的同龄人们则完全不同。他们的知识体系是网状的、去中心化的。在一次分析“数字化转型”的课程中,教授刚刚讲完波特的五力模型,李响就举手提问:“老师,波特的模型诞生于工业时代,它在解释平台经济的‘网络效应’时,是不是有些力不从心?我昨天在一个科技博主的付费专栏里看到一个‘价值网络模型’,似乎更能解释现在跨界竞争的现象。”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那篇文章的链接分享到了班级群里。
这只是一个缩影。我发现,他们的信息源异常庞杂且高效:从顶尖期刊的论文,到某个行业KOL的深度视频;从一个冷门的博客,到一个高活跃度的社群讨论。他们像八爪鱼一样,触角伸向知识世界的各个角落,并且拥有惊人的信息整合与辨析能力。他们不迷信权威,而是将教授的理论视为众多“知识节点”中的一个,与其他节点进行碰撞、链接,从而构建出自己独特的认知框架。他们是真正的终身学习者,学习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个阶段性的任务,而是一种如同呼吸般自然的生活方式。这种对知识“解构—重塑”的能力,让我意识到,我那套固有的、层级分明的知识体系,在今天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可能已经变成了一种“认知枷锁”。
如果说前两点还停留在理念层面,那么在团队协作中,我对“90后”领导力的认知则被彻底颠覆。作为一个管理者,我习惯了自上而下的指令和基于职位的权威。我认为,领导力就意味着决策、分配任务、监督执行和承担责任。
在一个需要跨小组合作完成的商业模拟项目中,我自然而然地想扮演“领导者”的角色。我迅速梳理了项目目标,拆解了任务,并准备分配给各个“组员”。然而,李响却微笑着打断了我。他说:“前辈,我们不如先不用急着分工,大家先用15分钟,用便利贴把所有能想到的点子都写下来,贴到这块白板上,不管多疯狂都可以。”接着,他引导我们进行了一场“静默头脑风暴”,然后分类、投票,最终共同确定了项目的核心创意和路径。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下达任何一条指令,更像一个“服务者”或“催化师”。他负责维护讨论秩序,确保每个人的声音都被听见,用Notion和Miro这样的协同工具高效地记录和整理着所有人的想法。
当团队遇到分歧时,我习惯于用我的经验和职位来“拍板”,但他却会引导大家回到项目的“第一性原理”去思考:“我们最初的目标是什么?哪种方案更能服务于这个目标?”他所展现的,是一种分布式的、赋能型的领导力。权力不再集中于某个人,而是在团队中流动,谁在某个领域更有洞见,谁就拥有当下的话语权。这种领导力,不依赖于职位,而源于信任、透明和共同的目标。它极大地激发了团队的创造力和归属感。我整理了一下我们之间领导力风格的差异:
维度 | 我的传统领导力(Command & Control) | 李响的新式领导力(Facilitate & Empower) |
权力来源 | 职位、经验、信息差 | 影响力、专业能力、信任 |
决策方式 | 自上而下,集中决策 | 集体智慧,共创决策 |
沟通模式 | 单向指令,层级汇报 | 多向沟通,网络化、透明化 |
团队角色 | 管理者、监督者 | 服务者、赋能者、催化师 |
核心目标 | 完成任务,追求效率 | 激发潜能,共同成长 |
这张表格让我看得触目惊心。我意识到,我引以为傲的管理经验,在面对新一代的知识工作者时,可能正在失效。他们渴望的不是一个“老板”,而是一个能够激发他们、成就他们的“伙伴”。
在长江商学院的这段学习经历,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和深刻。它不仅系统化了我的商业认知,更重要的是,通过与像李响这样的“90后”同学的深度互动,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认知升级。我所遇到的最大冲击,并非来自于某个颠覆性的商业模式或前沿技术,而是来自于新一代人身上所展现出的、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学习方式和协作范式。
他们对成功的定义,融入了更多的个体幸福感和社会责任;他们对知识的获取,是去中心化和持续迭代的;他们对领导力的实践,是赋能和服务的。这不仅仅是代际差异,这更像是一场关于未来的预演。他们所信奉和实践的,或许正是未来商业世界的主流样貌。
这次冲击让我明白,真正的学习,是放下固有的傲慢与偏见,是打开自己,去拥抱那些看似“天真”却蕴含未来趋势的新思想。对于所有身处高位的管理者和企业家而言,或许我们最需要做的,不是去“管理”年轻人,而是去理解他们、学习他们,与他们共同开启一场关于未来的对话。这可能是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里,保持自身不被淘汰的唯一途径。
申请条件:
具有国民教育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背景(毕业3年以上)、国民教育大专学历(毕业5年以上)
具有8年或以上工作经验及不少于5年核心决策层的管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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