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宝:“厕所革命”与“中国梦”

2018-03-23

一、 中国人的厕所

很多老留学生都听说这样一个故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个去瑞士的留学生拍了一张自己拿着一杯果汁坐在抽水马桶上的照片,邮寄给国内的亲友。果汁和抽水马桶,代表了当时先进的、文明的欧洲现代社会,而中国却没有,至少没有普及。三十多年前的中国,即便在城市,绝大多数家庭使用的是公共厕所和手提式马桶,上海尤其如此。每天早晨倒马桶、刷马桶成为上海的城市一景。好在城市里还有基本的公共卫生系统,以至于情况不是太糟糕。刘少奇主席与掏粪工人时传祥握手的大幅宣传画可以进一步说明中国改革开放前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城市厕所的状况。

然而,在中国农村,厕所的情况或许更加糟糕。

佛教禅宗有一个著名的话头就是“干屎橛”。临济宗为打破凡夫之执,使其开悟,便说“佛是干屎橛”。在三十年前,中国农村的厕所大部分还在用干屎橛,就是劈成的柴片或者竹片。秦始皇时期的丞相李斯在年轻的时候通过对厕所中瘦小惊恐的老鼠和谷仓中肥硕自得的老鼠的比较来激励自己要出人头地。这两个典故帮助笔者不必用现实主义的写法来描述中国农村厕所的恶劣情形,以及给个人健康带来的巨大伤害。儿童的蛔虫病、成年人的肝炎以及其它传染病等疾病在中国农村的高发都与排泄物污染有一定的关系。

可以说,厕所是横在现代与落后之间的一道巨大的鸿沟,不仅仅是带来生活的不便,损害身体健康,也带来很多家庭矛盾。笔者村子里有一个人当兵出息了,娶了一位北京的老婆。每次回江西农村过年的期间,老婆都不肯住在家里,要住到镇上的旅馆里面。主要原因是没法上厕所。他们的父母亲对此无法理解,二老就是觉得儿子媳妇不孝顺,看不起他们,无法在一起守岁过年,共享天伦之乐,一家人闹得鸡飞狗跳。笔者曾经和一位移民美国的大学同学聊起中美差距,他说,中美之间最重要的差距是厕所。他家在陕西咸阳,也算是城里人,但是每次去农村老家探亲,上厕所对于他都是一场噩梦,有时候蛆会爬到他的脚背上。

其实,厕所在中国古代却是一个很高大上的地方。

据照《说文解字》的理解,厕者,清也。厕所是清洁之所,就是把自己弄干净了再出来的地方。反过来说,就是将污秽留下来的处所。据《周礼·天官冢宰第一》记载,中国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就建有厕所。唐宋之际,佛教禅林制度在中国确立以后,作为厕所的“东司”进入了大众话语体系,赣粤湘等地现在对这个词的使用仍很普遍。据说日本东福寺的“东司”是日本唯一定为重要文化财产的厕所。厕所成为国家级重要文化财产,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重要性。

由唐宋往前,最著名的大概就是《世说新语》里面记载的王敦在石崇家上厕所的故事。石崇家的厕所里面放着沉香汁,类似现在的香水之类,还有十余位女服务员侍列两厢,客人出恭毕,还要让他们换上新衣服。一般的客人都很害羞,唯有大将军王敦“脱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婢女们看到王大将军如此做派,都不禁捂着嘴咯咯偷笑,说他今后肯定会造反。历史事实证明,所有的政治家和预言家都不及厕所里的婢女们的精准判断。

二、 “厕所革命”与现代化

去过法国凡尔赛宫的游客都会被迷人的景色所倾倒,其中的灌木丛更是郁郁葱葱,别致多样。据说灌木丛的高度正好可以为蹲下来方便的公侯贵妇们遮羞。当然,王后出恭不必如此局促,她有专门的厕所,而且放了很多羽毛,排泄物直接就落入羽毛丛中而眼不见为净,倒也体现了法国文化的“先进”。众所周知,巴黎和伦敦的街道迟至十九世纪初期还是尿粪横溢的。喜欢看当时小说的读者都知道,早晨,窗户打开,睡眼惺忪的人对着街道,将排泄物一倾而下,路人不堪其扰。伦敦泰晤士河1858年夏天爆发的“大恶臭事件”夺走了14000余人的生命,也迫使伦敦开始大规模改造排水系统。

笔者2002年去过海德堡大学,看见一排排木桶,中间挖出一块屁股大小的形状,这就是当年德国大学生出恭的厕所。与我在浙江义乌农村用过的厕所几乎一模一样。义乌的厕所到如今还在使用,然而海德堡大学的“厕所”已经成为旅游景点,成为世界各地游客凭吊的古迹。也许这样说很多读者不会发对,没有“厕所革命”就没有欧美的现代化。所以有人说,抽水马桶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英国人发明的抽水马桶,其意义怎么评价都不为过,抽水马桶已被公认为“卫生水准的量尺”。

东方的例子也可以进一步说明这一点。韩国在1971年发起了“新农村运动”,简称“新村运动”,厕所等卫生问题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解决。日本厕所的整洁当然更有口碑。

当然,现代性也是多元多样的。在十七、十八世纪,中国风在欧洲上层社会流行的时候,古老的东方的一切几乎都是神奇美妙,庄严典雅的,不仅仅是茶叶、瓷器和丝绸这些贵重的奢侈品,即便是我们现在诟病的厕所也为法国启蒙思想家们所肯定,因为中国的处理方式比欧洲人直接抛弃野外,既不能收集为有机肥,又污染水源要合理得多。在1909年,当时美国农业部土地管理局长富兰克林·金(King)考察了日本、中国和和朝鲜的农业,于1911年写成了《四千年农夫》一书。书中认为中日韩等国的农业兴盛不衰的关键之一在于以人畜粪便和农场废弃物堆积沤制成肥料等还田培养地力。

所以,“厕所革命”不仅仅意味着现代化,而且意味着现代化有其多样性,而不仅仅是西方化或者欧美化这一种模式。“厕所革命”的高级阶段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清洁卫生问题,而且还有废物再利用的问题,以及有机农业的问题。即使在今天,有机肥料和二十世纪初使用的氮肥相比仍有其独特的优势,我们的祖先,欧美的先贤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孟子说,“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几千年来,中国在这方面做了很好的实践,由此保护了土地的肥力,养活了更多的人口。考虑到氮肥过度使用的严峻局面,重新重视有机肥在今天就显得尤为重要。当然这些废料还可以做沼气,或者其它的用途。习近平主席当年在陕北农村就干成了“陕西第一池”。

三、 “厕所革命”与“中国梦”

也许是由于习近平主席早年在农村插队的经历,使得他对中国特别是中国广大农村的厕所问题深有体会,因此近三年来,他在江苏、吉林考察的时候都强调要来一场“厕所革命”,并对“厕所革命”做了几次批示和指示,最近的一次是在2017年11月。

的确,厕所是牵涉到每一个人的每一天生活的大事情。甚至这样说也不为过,一个厕所肮脏甚至没有厕所的民族和国家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现代化,绝对不可能使得人民生活幸福的。到日、韩、欧、美去过的人一般都对当地厕所的干净整洁表示满意,甚至赞叹不已。到印、巴去过的人都悲叹当地厕所甚至是街道的脏乱臭,乃至不堪回首。据联合国的有关统计数据,截止到2015年底,全球仍有11亿人约15%的世界人口处于根本没有卫生设施可用的环境生活。令人震惊的是,在印度约有6.5亿人仍是露天排便,占了全世界露天排便人数的60%。排泄物污染食物和水源之后引发肠道疾病,造成每年150万未满五岁的儿童丧生,比艾滋病和疟疾共同造成的死亡人数还高。因此,“厕所革命”的提出和推动非常有现实意义。

厕所是如此之重要,以至于世界上还有一个世界厕所联合会的组织,(World Toilet Organization),该组织将每年的11月19日定为“世界厕所日”,可谓兹事体大。在中国要把这件大事办好,要建设更好的厕所,既要有社会富裕之后财力的支持,也需要改变国民的日常行为。

去过高速公路服务区的人都有一些经验,厕所外观修得很好,基本设施也很完善,但是由于使用者和维护者对厕所的使用没有“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意识,没有良好的行为规范,使得硬件设施不错的厕所在很多地方都不堪入目。何以产生这些问题?公共服务和管理水平是一个方面,每一个上厕所的人的意识更为关键。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把公共厕所当作自己家里的厕所一样对待,为后来者留下方便,那么厕所的干净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证。这也是笔者要写这篇小文的初衷,希望更多的读者能够从内心重视厕所,以克己复礼的精神规范自己,以慎独的心态使用厕所特别是公共厕所。上厕所是一件属于个人隐私的事情,没有人监督自己的行为习惯,对此,儒家的“慎独”之教就具有非常深刻的现实意义。正如《诗经》所教,“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换一句话说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无论公共管理,还是个人意识,都是一种行为习惯,也是一种文化心理,社会各阶层都能够有意识地重视起来,就能形成新的“厕所文化”。这是一个化民成俗的过程,任重而道远。中国政府以2018年中央第一号文件的形式,规划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举全党全国全社会之力”全面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战略目标,明确要求“坚持不懈推进农村‘厕所革命’”。

总之,中国正在推行的“厕所革命”可谓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没有“厕所革命”的成功,就不会有乡村振兴和人民幸福,“厕所革命”是中国梦能够早日实现的一个关键环节和有力抓手。

文章来源:《FT中文网》